一头牦牛和一只狼展开最后的对决。死亡制造者的目的非常明确,对方的死就等于自己的生,双方的眼睛都已经发红,并发出粗喘声,一场血肉之搏被迅速推向高潮。牦牛是食草动物,平时行动迟缓,性格也似乎颇为温驯,但它们是隐形大力士,一旦发怒可一头把石头撞飞。狼是食肉动物,攻击技能在动物中首屈一指,所以狼对目标的攻击都是致命的,其尖利的牙齿经常制造出血腥杀戮。
是这只狼揪起了这场血肉之搏。它已饥饿很久,发现这头牦牛后便紧紧尾随。牦牛在夏天会从雪线一带下到河滩中吃东西,有时候甚至头低下好久都不抬起,似乎地上有永远吃不完的东西。
牦牛吃饱后去河边喝水,随后又望着远处的雪峰出神。也许,牦牛是最喜欢欣赏风景也最喜欢冥思的动物,它们往往会望着一个地方看很久。
狼一直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等待,丰富的进攻经验和高于一般动物的智商让它明白,毫无防备的牦牛一定会给自己提供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那时候自己只需突然蹿出,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将喉管扯断,它就会呜呜呜地低叫几声轰然倒地。
几只乌鸦飞过时发出几声恬谧的叫声,牦牛抬头向天空望去。这是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狼从那块石头后面一跃而出,大张着嘴向牦牛扑了过去。但因为它对牦牛的预估附带有主观判断,加之它又轻敌,所以牦牛很快便发现了它的进攻。牦牛迅速将身子一扭,用一对尖利的角对着它,只等着它扑过来便刺进它皮包骨头的身体里去。
狼数次进攻,牦牛数次将它击退。
二者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仇恨让杀戮数倍放大,似乎死或者伤就是屈服于对方的耻辱,而杀死对方所享受到的那种快感,则是荣耀。狼在粗喘,并不时嘶叫,让寂静的草滩似乎也在颤抖。牦牛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似乎在咆哮,地上的沙砾被它踩得乱飞,飘出纷乱的弧线。与牦牛相比,狼更善于短兵相接,一旦被它近身就会有危险。
慢慢地,牦牛占了上风,并且频频向狼发起攻击。最后,牦牛把狼逼到了它刚才藏身的那块石头跟前。曾被它利用过的石头现在被牦牛很好地利用了起来,它已无后路可退。牦牛仰着那两只角,一头便刺向了狼。狼的双眼中布满了惊骇,继而又闪过一丝屈服和耻辱。牦牛的力气太大了,一下子便用双角刺穿了狼的身体,然后头一仰又将狼挑了起来。由于它用力太猛,乱叫的狼被它高高地顶了起来。
狼很快死了。但因为牦牛的双角刺进了狼的骨头中,狼的尸体从此便挂在了牦牛的头上,时间一长,狼的皮肉腐烂脱落,牦牛头上便只剩下了一副狼的骨架。远远地看上去,牦牛似乎戴了一副白色的头冠。这意外的“装饰”并非牦牛本意而为,它只想要一次胜利,要一次对狼的杀戮。所以,它不知道一次意外的决斗在最后留下了一件纪念品,并要永铸于自己的头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因为已经习惯了头部负重,便不再觉得自己头上有东西。有的动物见了牦牛头上的狼尸,会惊异地叫几声跑开;而大多数动物则无动于衷,看它几眼后又去吃草。
之后的一天,牦牛到河边去喝水,突然从水面上看到了自己头上的东西。是那只狼,而且因为白骨裸露而显得更加可怕。它记忆深刻,不久前的那场杀戮它至今历历在目,其恐惧和仇恨更是烂熟于心。所以,水面在那一刻如同打开的幕布,让它看见一场恐惧的演出早已开始,更要命的是自己原来已经在剧情中。它被吓坏了,转身便从河边跑开。它内心出现一个巨大的疑问:那只狼的尸骨为何会在自己头顶,它会咬自己吗?它再次愤怒,想用疾跑的方法把狼的骨架甩下,但任凭它怎样努力,那副狼的尸骨像是长在了它的双角上一般纹丝不动。这无形的打击并不亚于有形的伤害,其绝望和中弹的窒息感往往如出一辙。
它再也不敢去河边喝水了。水面似乎是一个深渊,它只要接近就会掉进去。为此它忍受饥渴,似乎忍受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它变得越来越孤独,自卑心理让它不愿走到同类中去,对其他动物也远远躲开。昔日,它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可以咆哮出力量,但现在却在一点一点干裂。但它仍不愿去河边喝水,它不惧死亡,却害怕那水中阴森森的倒影。
它想起山上有一处小瀑布,有水从高处流下,它只需仰起头就可以喝到水。以前它曾如此享受过一次,那里的水清凉甘甜,而且从高处滴入口腔,继而浸入喉咙的过程无比美妙。它身体的约束使它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寻找到可利用的自然条件,才可解决眼下的困境。并迅速用经验复制出去山上喝水的想法。
那个小瀑布在山高处,而且还要走很远的路,但这些对它来说都不算什么,多日来的苦闷正在一点一点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重新建立的自信。
但它的命不好,在经过一条狭窄的岩缝时,它头上的狼尸被死死卡住,让它无法再往前走动。它用力挣扎,企图将双角连同狼尸从岩缝中扯出,然后低着头通过。但这一用力却坏了事,狼尸被卡得更死了,它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意外遭遇让它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丝阴影从心头掠过,很快便弥漫出寒冬大雪般的凄冷。它急得大叫,四蹄把岩石踢出了火星,声音让附近的鸟儿都迅速飞离。慢慢地,它的声音由愤怒变成无奈,由无奈变成伤感,由伤感变成绝望,最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它渴死了。
(方小军摘自《散文》2012年第10期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