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方舟
来源: 《意林》杂志
清华百年校庆的时候,有人在网上发帖问:“校庆期间清华普通毕业生可以回母校吗?”有人回帖说:“可以啊,可以搞一个LOS?鄄ER方队,校庆的时候走一走。”
LOSER,卢瑟儿,失败者,它可以是人们温暖亲切的摇头自嘲,也可以是相互攻击时最锋利的暗箭。卢瑟儿所对应的反面人生当然是WINNER,温拿,成功者。赢之大者,则称为大拿。
钱不是检验LOSER的唯一标准,但却是最不容动摇的门槛:“年近30或者年过30,工作一般5年以上,总资产200万以下,年收入50万以下,无车或15万以下的车(15万以下的车等同无车)。”
同时可以检验是否LOSER的,还有和钱有关的生活趣味。他们的特征是:“名牌大学,博士,海归,朝九晚五打卡,坐在格子间的电脑旁,MSN,麦当劳,卡布奇诺,网恋,丁克,地铁,打的,坐经济舱,听蓝调,住租来或按揭的公寓,收藏CD,向往去西藏,留恋于丽江,铁杆驴友,不看中文报纸不看中国电影,看卡夫卡看张爱玲看伊朗电影。”这基本概括了一个大城市收入尚可且沾沾自喜的年轻人的生活的所有组成,甚至可以被年轻潮流杂志引为生活样本,但是,一盆冷水浇下——这其实是失败者的生活。
所谓温拿,WINNER,他们提前50年过上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收藏是唯一的幸福,饭局多到没空上网,永远不会花自己的钱,学习都是脱产的,休假都是带薪的。
前两年,一个浙大的讲师跳了楼,他当年是清华水利系年级第一,美国西北大学全额奖学金,六年博士后毕业。他拥有一份完美的履历表,大学生活需要解决的所有已知选项他都交出了完美的答案,可是发现最后导出的X是每个月仅仅2000块的工资。学历越高的人越失败,博士生最爱自怜自己赚的还没有中专毕业的人多。
新闻上有公务员考试发榜的报道,看到年轻人喜极而泣的脸,确实感到那是无数人一夜间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刻。
我的同学大一大二的时候在背GRE单词的红宝书,到了现在,大三,他拿的是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我说他投靠、说他被招安,我指责他堕落了不再理想主义了,他辩驳说:“我进入了体制,才能对社会有所改变……”
我被他一番进入体制的热血沸腾的宣言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不得不拍着他的肩膀,认可他的决定,说:“好吧,体制内有你,我就放心了。”我和我同学似乎同时看到他在办公室里舒服安乐的后半生,一下子有些冷场,他生硬地说自己要去背《申论》了。
进入体制意味着户口房子工作,意味着稳定福利和保障。进入体制意味着成为真正统治意义上的精英,意味着不再求人,而是被求着办事。而这些是几十万的年薪也换不来的——岌岌可危时代中的安全感。进入体制的WIN?鄄NER也有抱怨,例如日子太悠闲,升官太过慢,但是在大多数同学眼中,这些无异于撒娇了。
WINNER和LOSER的划分,也是我见过的对年轻人最简单粗暴也最残忍的评判。除了简单的收入,标准无休无止:进入不了体制的文科生,比工科生失败;出国留学再回来的人,比留在国内累积资本的人失败;整天批判改变规则的人,比默默按规则办事的人失败……
对WINNER肃然起敬,对LOSER讥诮冷语。成王败寇啊,这想法,终于在年轻人中被表达得如此露骨而凄厉。
(钟文翠摘自《信睿》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