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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杀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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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轶伦 来源: 《意林》杂志

  那个夏夜,为完成生物课的一项作业,我在小区的花园里捉到它。是最寻常的那种绿蜻蜓。

  它在五天之后才死去。

  若是按照平常的经验,这样一只小昆虫落入顽童之手,不出半天就会一命呜呼。更何况,当时我还把它钉在了阳台门的木框上。受此酷刑,照例说不论什么种类的小玩意儿,几个小时后就会完蛋。但一天过去,又一天过去,我去看它时,它长长的尾部依旧轻微地弓起一点儿,显示着生命迹象犹存。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能坚持那么久。我不过是想要做只蜻蜓标本。那个夏夜,为完成生物课的一项作业,我在小区的花园里捉到它。是最寻常的那种绿蜻蜓。因为雷雨将至而飞得低低的,落在草叶上,显得颇为沉重的样子。我只消双手一合,就轻易得到了。

  如果闭起眼来,我依旧能回忆起它在我手心里的挣扎。那触角似的纤细的足在我掌心里极力蹬着、划着。还有那长而窄的翅膀撞在指腹上冰凉的感觉。当然这一切无非是徒劳,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不过是增加些许趣味罢了。

  我并不觉得它们算是动物。也许猫和狗还有小鸟算,但螳螂、蝼蚁、蚊蝇、蜻蜓……这些不出声的虫子怎么也能算呢?顶多算是一个会动的玩意儿,或是一道待解的题目。我一点儿也不怕这些东西,我很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保持其完整,这样标本才会好看。

  把它钉起来是最理想不过了。这样能保证其网状翅脉的清晰,这许多小小的脚和眼也不会被碰落。于是,它的腹部被一枚图钉穿过,整个身体被牢牢钉在门框上。它很快就不能动弹了。

  但一夕过后,清晨我去看它时,惊讶地发现它居然并没有断气。到了傍晚,依旧能看见它的腹部不经意地抽搐着。“真奇怪!”我暗自思忖,这已经打破纪录了。这只小猎物并非特别强壮的样子,何以特别能挨呢。第三天过去了,继而是第四天,它颤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是还没死,去碰它时还会有条件性的反射,竟还活着呢,大大的眼睛,还对着窗外的天。

  直到第五天傍晚,关窗时瞥见它在,便不耐烦地用铅笔尖戳戳它。忽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蜻蜓许久未动的翅膀重又扇动起来,只一下便绷紧了,接着,它的尾部猛地扭曲起来,弓成一个弧度。一大串什么东西,从下端一泻而出,顺着木框门缓缓滑落。

  是卵。

  是它的宝宝。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己臂上的汗毛全竖起来。炸雷似的响声从我心里滚过:“它是一位母亲呢。”这只蜻蜓迟迟撑着不死的原因,是为着腹里这些待产的生命。

  我赶忙把它从图钉上取下。可是已经太晚了。它的翅膀再没有颤动了。整整五天,它呈十字架的样子被钉在那里风吹日晒。已经太晚了。出于上帝赐予它扼守经的本能,它一定是苦苦等着,还想飞去水边产卵。但终究是等不到了。

  不记得是如何把木门擦拭干净的,也不记得后来生物课交了什么。

  但记得以那个傍晚为界,顽劣少年,杀生的日子,到此结束。

所属《意林》期:《意林》2013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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