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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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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澍口述 蒲实 来源: 《意林》杂志

  我经常一发呆就到深夜。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我很奇怪,总是心不在焉。我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找她,甚至觉得打一通电话也许都是一种冒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的墙,我的爱情在墙外肆虐打转,却总在想迎头而上时停住。

  若干年前,我在欧洲一个宁静的小城读书。

  那年夏天,接到朋友电话,他有个友人来旅行,问能不能在我这里借宿几日。因为有间卧室一直空着,我那时又刚买了辆好车,正手痒,加之本性好客,便爽快答应。

  还记得那是个周六,打开语音信箱,有条留言。摁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先叫了我的名字。我当时怔住了,心弦被拨动了一下。我开始有些期待看到她。

  电话打回去,她已在机场,正要飞过来。

  在机场,我一眼就认出她。

  她是个摄影师。见到我时,她已在世界独自旅行了3个多月,拍一组人物肖像。我的小城是她旅途的中点。她庞大的周游计划野心勃勃,她总想方设法省钱,睡朋友公寓的地板,在夜车上过夜,甚至在火车站的咖啡厅坐过一宿。说起这些,她带着笑,手舞足蹈,好像一个小孩在向小伙伴们炫耀一个伟大的探险故事。我告诉她,她来得正不巧,天气预报说,飓风就要登陆我们的小城了。她说,是吗?我还没亲身经历过飓风呢,然后开始欢快地想象,坐在屋顶已被掀掉的露天席梦思床上,漂在汪洋中央。她说。她坐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有热度的体温,她的身体里好像装着一个奇妙的宇宙,我真想鼓起勇气走进她的世界里。她拿起电话,给她的爱人报了个平安。她说,她已经工作了七八年,我该叫她大姐才对。

  我带她去刮大风的海边。她轻轻地靠近海鸥,她与大自然好像没有任何距离,像个孩子,旁边的我不知所措,心却怦怦跳。回到住地,作为答谢,她说给我做顿家乡菜。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像一个小女孩在摆弄自己心爱的布娃娃,突然觉得,自己渴望有个家。久离家,能在饭桌上吃到丰盛的家乡菜,是一种对乡愁的慰藉。

  她的停留短暂,几天时间,便要重新启程,我越来越觉得不舍。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走在小城中心繁华的街道上,我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牵她的手。她不说话,笑着低下头,我拉起她的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晚上,她待在客厅里,坐在电脑边整理了一整晚的图,我坐在对面,看了一晚上文献,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对坐着,却又被另一种力量推开,就这样维持着现状。第二天,我送她离开,两个人都竭力维持着笑。

  她走以后,我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在实验室里,试管爆炸,划伤了脸和手,这是以前从未犯过的低级错误;浇花,一走神,全部浇到电脑上,键盘当即作废。有一次去当地朋友家,他爸爸逍遥地弹唱着吉他,一家人聊琐事,聊亲朋好友,很温馨,我独自走到房子外的草坪上,两张躺椅仰望星空,我便开始想象,她和我一人躺一张,斗嘴争吵也惬意。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我很奇怪,总是心不在焉。我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找她,甚至觉得打一通电话也许都是一种冒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的墙,我的爱情在墙外肆虐打转,却总在想迎头而上时停住。

  半个月后,她已经在英国,回国之期眼看越来越近。有时她会在深夜工作结束后打来一个电话,好几次喝得醉醺醺,混乱地天马行空侃一通,然后在电话那头哭泣。她总叫我把她忘掉,又自相矛盾地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我知道,她回国去,便是不同时空,日子回到既定轨道上运行。

  直到她在欧洲的日子还剩下最后两天,我出了车祸。皮卡车的车头已经陷进我驾驶舱的车门,都扭曲变了形,坚实的铁皮竟然挡住了它强大惯性的威力,死神在距我肉体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步。那一瞬间,我异常平静,大概已经出离了恐惧,我甚至感到庆幸,庆幸我还活着;我还很庆幸,她不在副驾驶座上,这很好,否则她会被吓坏的。

  我的新车完全报废了。拖车公司劝我廉价卖给他们,我挥挥手说,好吧,拿走。我大难不死,也一无所有,完成了一次洗礼。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车祸,我还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飞去看她。我一直告诉自己,去了,也不过是另一次离别,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而现在,我突然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命运充满偶然性,无从确知,就连我还能完好无损地存在于此,也是个概率事件。那么,自我的生命还有自由可言吗?无论伦理和现实如何约束,此刻,飞去她身边,是我唯一把握得了的有限的自由。

  吃过饭,我飞奔回家,订了当天下午的机票。她的电话打来,我接起来就说,我正订机票,晚上见,先不说了。她惊讶地喊,天哪,你别来!我说,你别管了。挂掉电话,内心已被狂喜淹没。一位当地朋友火速送我去机场,下车,我一路狂奔到登机口。柜台检票员接过我的机票订单,抬眼打量我说,你疯了吧!的确,那张横穿欧洲、第二天就返程的机票,贵得足够我回国往返一次。我对检票员说,我去找我的女朋友,她明天就要回中国了,我想去送她。她有些激动,说,你在讲童话吧!

  漫长的飞行,抵达时,已经是深夜,走向出口的每一步都迫不及待。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她靠在墙边,等了很久,有些憔悴,眼神漫无目的。我迎上去一把抱住她,觉得特别踏实。

  那天晚上,我们待在一个房间里。我们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我们就说话,我说车祸,说实验,说未来,她跟我说年轻时要去看看大千世界,说我会有年轻漂亮的女友和与我相称的爱情。说累了,天也快亮了,几乎没合眼,该送她去机场了。我最后再抱紧她一次。

  我望着她走进安检,她很多次回过头来向我挥手,示意我别等了,快走吧。我很想对她说,留在我身边,但我始终无法开口,现实勒住我的喉咙,我失声。

  她说,再见,珍重。我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再见。我一直很努力,我在想,也许有一天,我还是会鼓起勇气去找她,问她愿不愿接受我。她一定会说,不了,我已经老了,我会说,我不在乎。她却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后来,我有过女朋友,爱过她们,但不知为何,与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地在某个时刻游离,恍然看到她的背影。然后我看到自己,未经世事打磨的脸庞燃烧着赤诚,在微雨里,向她走去。她回眸,微笑,笑容温暖得像儿时的故乡,那眼里闪烁的喜悦的光,照亮了我多年的记忆。

所属《意林》期:《意林》2013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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