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20只海鸥蜂拥着吃面包也是好有意思的事。20是大概的数字，准确数字有可能是18，或者是21。相差一两只海鸥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于海鸥而言，多一只少一只却至关重要，鸟命关天哪，好歹都是条鲜活活的生命，岂能随便忽略不计！

　　我当真把20只海鸥组成的小群体当作“小社会”了。当然，这是一个松散的社会群体，海鸥不是紧密团结在某只英明伟大的鸟领袖身旁，而是怀着共同的目标，乌合于我们扔出去的面包块四周。我从这群海鸥发现了绅士、坏分子、好好先生、范冰冰、坐山雕……人类中的突出角色，甭管美丑恶善，它都不缺。人类已有的精神面貌，不分好歹，如友爱、拼搏、好斗、阴险、自由、懒散诸如此类，啥都全了。

　　忘了是撒切尔夫人还是基辛格博士，或者某某外国大人物，到中国转半圈后下结论道：中国只有国家，没有社会。他的论据是：中国以强悍有力的国家机器掌控民众，全国人民只有统一的话语腔调，统一的肢体动作，社会消失于无形。太过分了，居然说高举社会主义大旗的中国“没有社会，只有国家”，居心何在！

　　当时，我和女儿蔡朵行之坐在布里斯班海湾旁的休闲椅上，将面包掰碎，抛。又不是喂鸡鸭，该往空中抛，不能扔地上。鸡鸭鸟本是同根生，共一个老祖宗，但显而易见鸡鸭享受饭来张嘴的福利太久了，也就早已放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好作风。鸟不同，尤其是海鸟族，偶尔有像我这样的大善人省点嘴边口粮，如面包，拎到海边来喂它们，它们还是更愿意继续发扬自食其力的优良传统。

　　我们喂海鸥时，一只长脚的鹭鸶站在海边礁石上，三只大嘴巴的鹈鹕在海面游弋。我们抛面包，海鸥掠翅，空中取物，我奇怪鹭鸶和鹈鹕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连拍翅膀上岸来哪怕只分一杯羹的小动作都没有。向这两只独来独往的海鸟致敬，了不得。

　　20只海鸥，有两只独腿。但人家也是身残志坚，抢食面包同样当仁不让。它俩单腿跳跃前进，或挥翅膀，好不勇武，是鸟族里的刀锋战士。同情弱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共性，我和女儿驱赶看似健全的海鸥，把面包扔给独腿海鸥。它俩为何仅剩一条腿？不该先天，婴幼儿时被蛇或野狗之类侵犯吗，被礁石缝隙夺腿的可能性也大，也不排除大型群体性事件里丢了半条命……蔡朵行之想出的一个答案是，小时候走路不稳，没人扶，它们摔断了腿。

　　又有两只海鸥格外胖，肥人易让人生油腻感，胖鸟倒望之觉得可爱，想去亲近，比如抱一抱，亲一口。这点与成人见到胖嘟嘟圆滚滚的娃娃就冒欢喜心一个道理。千金难买老来瘦是老年人的口头禅，可干巴巴的婴幼儿会有人觉得很萝莉吗？太可惜了，偏偏这两只胖海鸥最凶悍。

　　《高尔基》热烈讴歌海燕，我无缘目睹海燕在暴风雨中的英姿，倒随时可以目睹海鸥的倩影。我家和布里斯班海湾直线距离是500米，每天傍晚沿家门前的海湾溜达一阵，海鸥近在咫尺。我爱海鸥，尽管它们中间的队伍里混进了坏家伙，尽管它们偶尔也会犯点小错误，比如万一我把车停路旁，某海鸥的小屁股一翘，就把泡白色粪便遗落在车上，借此表示到此一游。此错小，罪不及刑罚，再者我始终坚信它们乃无心，非有意为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原谅它们到此一游吧。好多男人，尤其是高官达人，不也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某些器官？

　　从家向左走800米，是帆船俱乐部，每天傍晚，大大小小的帆船出发，在海湾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此时，无数海鸥展翅，在帆影间穿梭往返，相映成趣。远远的，一轮落日正圆，红艳艳的。此刻，落霞与海鸥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若选“中央海岸十景”，我将此情此景排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