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玉珂

来源： 《意林》杂志

　　我十二岁那年，爷爷因为赌博逼死了一个人。我外公无法摆平，因为这是一群他无力对抗的人。爷爷是躲在我家地下室的第三天被抓走的。那三天是我这辈子与他相处的最长的日子了。他一直在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对不起我爸。那几近癫狂的状态让我不忍心问他什么。他知道他躲不过这一劫，便把一个包裹交给了我，说无论如何也不要让爸爸看到。年幼的我接过包裹，感到里面似乎藏着沉甸甸的秘密。我把它藏在我屋里的地砖下。随后便一直陪着爷爷，直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闯进来，强行带走了他。我明白了，血债命还。我却连一滴泪都无法流下。

　　那年，看似波澜不惊，只是我明白那平静下的汹涌。我爸每天忙忙碌碌，神情漠然，行尸走肉一般。只有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眼里才会透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光芒。我一直在等他说些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我妈原有的妄想症也有所缓解，不再冲着我们大喊大叫，安静地做一个家庭主妇。而我外公或许为此事心怀内疚，总以各种理由送钱给我们家。

　　直到有一天，一件事打破了平静。外公在临近退休的时候被人举报贪污。原本和他处在同一战线的人们看清大局后纷纷与他划清界限，生怕受到牵连。举报人证据确凿，并且没有谁会在乎一个将要失去江山的人。就这样，外公锒铛入狱。我妈开始每天叫嚣着我爸的无能，我爸为了躲避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个家，轰然倒塌。我怀着对外公的愤恨去了监狱，责备他毁了我的家。外公泪眼婆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爸。

　　两位老人，在身陷困境之时，为什么都说着同样的话。为什么对不起我爸，到底有怎样的内情。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探望时间到了，外公被狱警带走了。我没有看到，外公在转身前对我的凝望，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复杂的感情。我离开的那晚，外公自杀了。

　　我爸从此开始夜不归宿。我妈每晚发疯似的找我爸。有时能找到，找到后张口就骂，骂完我爸之后，都会跪着求他不要离开。每次看到这样一幕，我只是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有时找不到，我就把她强行带回来。

　　我爸消失那天，他问了我一句话：“你恨我吗？”我一句话都没说，看着他。他看了我一会，便走了。我如果知道他会离开，我会不会哭着求他别走？我也不知道。他这一别，给我和我妈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空旷的家，只有遍体鳞伤的我和妈妈，还有一封说他一定会回来的信。

　　那晚我扒开地砖，找到爷爷留下的东西。看到包裹的那刻发现，它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那年，外公之所以帮爷爷，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更是因为爷爷手中有他贪污的证据。爷爷以此为筹码要挟他摆平高利贷的事，而外公为了掩人耳目要求爷爷的儿子娶自己的女儿。爷爷答应了。而爷爷逼死人的事也与外公有关。那个人是外公的政敌，两个人水火不容，只能爷爷出手。没有料到结局是人命换人命。爷爷不后悔自己的下场，只是赌上了儿子的幸福，他不忍。而外公也是一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他用爷爷的安危控制爸爸的行为，甚至不惜把他引上歧途。

　　还有一张纸，是爸爸写的。他说外公入狱是他一手策划的，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些。赌债也是他用来报复妈妈的。他很想带我走，却做不到。

　　我知道，他恨外公，也就恨妈妈，只是无法恨他的亲骨肉。他没有带我走，没有像爷爷当年把他带走一样。他说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也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爷爷的离开，他看到的包裹，外公的入狱，他的消失，我都不是一个旁观者。

　　每个人都是局中的一枚棋子，都是要被利用的。曾经的爱，早已被恨取代。每个恨过的人，都要离开。而我，也离开曾经的生活，不愿回去，那些年的记忆。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也不知道会遇到谁，会开始怎样的故事。只是，每个人都无法逃离的，叫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