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子夏
来源: 《意林》杂志
虎子是宠物狗界的一朵奇葩。
一身王子病,生了个中华田园犬的命。这世上它只认四个人,我爸妈,我,还有我妈的闺蜜,除了我们,虎子一辈子都没跟谁混熟过,谁的账也不买。家里来客人就吵,一定要把人家赶出门口才甘心;嫉妒心重,方圆十米内不能出现别的狗狗,连可爱的小孩也不能有。
它这样的坏脾气,放在任何一户人家里都有可能被打得半死,偏偏好运气地来到了我们家。
那是在2005年冬天,我在平和堂的肯德基里买了杯可乐,冻得打哆嗦地往外走,一眼望见了门口的狗贩子,还有狗贩子手里的它。我花了八十块把这只小狗买了下来,那天很冷,它最多就一个多月吧,只有一巴掌大,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棉袄的内袋,一路冒着漫天大雪回家,我们从那个雪天开始相依为命。
爸爸怕养不活,给它取了土气但虎虎生威的名字,虎子。
虎子两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用马桶,撅着个小屁股在马桶边上便便,看得我十分震惊,担心汪星人哪天会逆袭地球,直到后来有一天才放下了心——这货尿尿时,刺溜踩得一滑,掉了进去,它拼命挣扎最终卡在了马桶眼里,只能嘤嘤嘤哭着喊我们救它。
这是虎子最温驯的一段日子了,后来它受尽我妈的溺爱,长成雄霸一个单元楼的霸王,有一天我和我妈睡到半夜,被虎子的狂吼叫醒了,从猫眼里望去,走廊上奇怪地亮着灯。第二天开门查看,果然,门缝里多了许多撬痕——昨晚来了贼,还不止一个。我和妈妈吓出一身冷汗。
时间不小心就走到了2007年,外婆的癌症日益加重,我妈得随时照料着,无奈送走了虎子。我们给它选的新主人是一户在郊区的远亲,为人有爱憨厚。虎子一去就开始闹脾气,新主人安慰我们,没事,就是条狗嘛,我天天喂它火腿肠,看它跟不跟我!
结果,虎子真是喂了一个月火腿肠也哄不来的忠犬,一个月后,我妈接到那户人家的求助,说,你们如果不来接这狗,只怕它要饿死了。我妈急急地赶过去时,二十斤的胖虎瘦得只剩皮包骨。它等,等,等,等,终于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等来了我妈,它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拼命地摇尾巴。
妈妈泪流满面地接它回家,从此,这只叫虎子的小狗,再也没有离开我们家一步。后来,我离开了长沙,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每次走到楼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就听见虎子汪汪汪地大叫,向家人说我回来了。不等我到门口,爸妈已经早早地开门,和探出头来的虎子一同在等待。
日益苍老的爸妈,和他们脚下探出半个头摇着尾巴的小虎,是属于我记忆里最温暖的一部分。我从来不曾与任何人说,因为那份温暖谁也不许碰。
在我写完《难过时我会记得笑》的那几天,这只小狗死了,死于一场来不及救治的狗瘟。它活了八年零六个月,陪了我家八年零四个月,曾地掉进过厕所,也威风地赶走过盗贼,这花花世界它来过,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也没去看过太多的风景,它的一生平淡窝心,守护着我们一家。我妈哭得厉害,我爸一边说她傻气,一边自己也抹着眼泪,抱起他的“小儿子”,去湘江边上给它挖了个小坑,郑重地葬了。
柴静说,喝过湘江水的人,终有一天会回到湘江边上。
小狗也是这样吗?
虎子,你是条好小狗,你来过,你很乖。
我写这篇文字,没指望着人人都能理解我这失去了一条养了八年的小狗的苦痛,指望得太多,十有八九会失望;我只是想给将来的自己一个怀旧的念想,给这样一条真真切切存在过的生命盖一个纪念戳,哪怕它只是一条小狗。再微小,再卑贱,再无足轻重的生命,在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记得它,记得它曾真真实实地活过,悲伤过,快乐过,努力过。像一颗明明知道要逝去的流星,却还是在夜空里划下了金色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