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蔻蔻梁
来源: 《意林》杂志
一个站在一米高台上就会腿抖发软的人,心心念念要去高空跳伞,一念就念了10年。
初次诞生这个念头是在马来西亚的云顶高原。云顶除了赌场以外还有一些娱乐项目,其中有个叫windtunnel(风道)的项目,据说专门用于训练跳伞运动员。
设备不复杂,就是一个高大的中空圆柱,四周是坚硬的有机玻璃,底部是个巨大的鼓风机。经过一番简单的培训之后,参与者穿着一身连体服,在专业人员的陪同下被鼓风机吹起来,平躺在风上。如果你肢体协调性好,还可以尝试控制自己的四肢达成上升、下降、前后左右转动等动作。
体验式的高空跳伞说起来很没自尊。体验者根本就是个包裹,被挂在跳伞教练的胸前,他负责跳,体验者负责失心疯地鬼叫。
培训是简单的,动作要领基本在玩风道时都已经知道了。
于是一行人坐着个小飞机就上天了。
飞机里装着5个教练,5个包裹。我是第4个。飞机抵达14000米,所有的教练一起打起呼哨。舱门哗啦地打开,一大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强风闯进机舱。
包裹们开始尖叫:“我不跳了我不跳了!放我下去,放开我放我下去!”
第一个教练带着包裹坐在舱门,突然他们就不见了。
第二个……突然就不见了。我怎么拼命张望舷窗外的蓝天,也看不到任何包裹的痕迹。
我早已被紧紧扣在了身后的教练的胸前,无论双脚怎么死命抵住舱里的地板不肯往前移动,也被身后高大的教练毫不留情地推到了舱门口。
“我会死掉的!我不跳了!”可是身后的教练显然听不懂中文。他坐在舱门口,双腿吊着悬挂在舱外,单手抓住舱门。而作为包裹的我,早已彻底暴露在舱外巨大的风里。
按照动作的要领,我的双手在胸前紧紧交叉抱着自己,头拼命仰到后面去躺在教练的肩膀上。紧紧地闭着双眼。
Say Cheese!教练话音未落,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就四面八方地袭来。
世界和我分离了。
空荡荡的……
没着没落的……
我完全感觉不到身后的教练,那种被束缚在胸前的紧迫感和由紧迫带来的安全感彻底没有了。就这样,一个人,分子一样飘浮在大气里。风声像最大的雷声直贯入耳,我拼了老命地喊叫,却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揪着唯一的一点理智,我感觉到教练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根据之前的培训,这意味着教练已经获得了平衡,我也应该张开双手和双腿配合教练的动作,并且“享受”自由落体的过程。
开头的慌乱略略平息一些之后,我停止了惨叫。使劲闭着嘴,使劲睁开眼睛,压抑住狂跳的心。我发现自己不是笔直地下坠,而是在空中高速飞行。向左边冲过去,绕个大圆圈,掉头往右冲过去。
一点下坠的感觉都没有。唯一能证实自己的确在下坠的证据是,当我忍不住尖叫的时候,被吹出来的唾沫都往上飞。
在自由落体那60秒里,我的全部意识就只够用来干三件事:尽量闭嘴别让心脏掉出来,尽量睁眼多看,尽量记得这60秒的感觉。
当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要这样抿着嘴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一阵重重的力量从后背传过来,嘭!开伞了。速度感消失了,世界静止了,风声没了,我又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包裹了。
“感觉还好吗?”教练问。
“棒极啦。”失去了风声,我叫得有点过分大声。
“那么,好。”教练开始控制滑翔伞进行盘旋式俯冲下降。
老实说,这种俯冲可比刚才跳下来的感觉糟糕多了。感觉上既很可怕又很头晕。直到我一屁股坐在红泥地面,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老人家说,要脚踏实地。
真的,好安心。